中央城市工作會議時隔十年再度召開,標志著中國城鎮化站在新的歷史節點上。
當前,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已67%,城市發展邁入存量提質增效時代。從高速增長到穩定減速,從土地財政依賴到創新驅動發展,從大城市優先到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、縣域經濟崛起,城市發展模式正在經歷深刻變革。人口流動趨于平緩,技術創新卻在加速擴散。
在城市發展全面轉向提質增效的新時代,誰能率先實現三大轉變,誰就能在下一輪城市競爭中贏得先機。
發展動力之變
中國城鎮化進程的階段性躍遷,折射出全球城市化“諾瑟姆曲線”的普遍規律——當城市人口超過30%進入城市化加速階段,達到65%后進入城市化后期階段,超過70%則進入成熟階段,城市化進程停滯或略有下降。
過去數十年,中國的城鎮化浪潮高歌猛進。按照官方表述是:“中國經歷了世界上規模最大、速度最快的城鎮化進程,城鎮化率從1949年的11%提高到2024年的67%。”
但轉折點已經到來。數據顯示,2011—2020年我國城鎮化率年均增長1.39個百分點,2021—2024年降為0.78個百分點,增速明顯放緩,預計未來還將繼續下滑。
超過65%、逼近70%的拐點,標志著我國城市化將進入成熟階段。對此,中央城市工作會議指出:“我國城鎮化正從快速增長期轉向穩定發展期,城市發展正從大規模增量擴張階段轉向存量提質增效為主的階段。”
這一轉變不僅是城市發展階段的轉換,更是發展邏輯的重構。最直接的改變是,“土地財政+房地產”的發展模式將難以為繼。
過去幾十年,土地財政和房地產開發,成為中國城鎮化的主要驅動力。地方政府通過大規模征地、出讓土地獲取財政收入,以此推動基礎設施建設和經濟增長。大規模的農村人口涌入城市,城市邊界不斷擴張,呈現出攤大餅式的發展態勢。
這種模式在短期內迅速提升了城市規模,催生了房地產市場的火爆,解決了城市建設的資金來源問題,但也帶來了土地資源浪費、房價泡沫、債務風險加劇等一系列問題。
如2015年城市工作會議后,棚改貨幣化政策拉開大幕,房地產行業高歌猛進,樓市繁榮背后是房價的一路飆升。
如今,隨著城鎮化增速放緩、人口結構轉變,住房需求峰值已過,房地產投資增速明顯回落。簡單來說,買房的人少了,地也賣不動了。
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,2023年全國房地產開發投資同比下降9.6%,2024年進一步下降10.6%,市場進入深度調整期,房地產驅動的土地財政這臺發動機正逐漸減速。
此次會議特別提出“加快構建房地產發展新模式”。這一表述與以往“促進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”有所不同,其核心在于切斷對土地財政的路徑依賴。
在房地產層面,未來的土地供應必須從無限供給,轉變為按需求定供給;在城市發展層面,不能再依賴房地產開發來維持財政增長,必須尋找新的增長動力,如科技創新、產業升級等。
發展策略之變
在城鎮化減速的背景下,城市發展策略也在發生重大調整。
大中小城市均衡發展,還是優先發展大城市?這一命題在中國的城鎮化歷程中幾經搖擺。上世紀八、九十年代的《全國城市規劃工作會議紀要》《城市規劃法》等文件都提出,“嚴格控制大城市規模,合理發展中等城市和小城市”。
然而,隨著市場化改革深入和戶籍門檻的松動,大量人口涌入城市,向大城市聚集,按照舊的人口標準嚴格控制大城市規模已不切實際。
另一方面,考慮到人口、技術、資本等要素的集聚有利于提升資源配置效率,大城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吸納流動人口的主要陣地。
2019年召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五次會議提到,“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”,“增強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等經濟發展優勢區域的經濟和人口承載能力”。
在高歌迅猛的城鎮化趨勢下,大量人口涌入,大城市的規模不斷擴張。根據國家統計局2021年發布的數據,我國有超大城市7個,特大城市14個。
然而,政策傾向于大城市優先,導致資源高度集中于一、二線城市,引發了人口過度集聚、房價高企、公共服務壓力巨大等一系列“城市病”。
因此,近幾年我國的城市發展策略,開始再度轉向,從大城市優先回歸到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,著手疏解大城市的非核心功能。
此次會議明確,著力優化現代化城市體系,“繼續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,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,促進城鄉融合發展”。“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”,再次被擺在重要位置。
但需要指出的是,協調發展要建立在市場規律之上,并非簡單的資源平均分配,而是通過城市群、都市圈的一體化發展,帶動中小城市,同時激活縣域經濟。
中央城市工作會議強調,“發展組團式、網絡化的現代化城市群和都市圈”,核心要義是,依托城市群和都市圈,形成區域一體化發展模式。
目前,全國共有19個城市群,30多個都市圈,但各城市群、都市圈的融合發展水平參差不齊。長三角城市群、粵港澳大灣區、京津冀城市群等,相對來說,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經濟聯動機制,基礎設施互聯互通、產業分工協作、公共服務共建共享水平較高。
如,長三角地區已實現高鐵“1小時通勤圈”,以及“上海研發+外地制造”協作模式;粵港澳大灣區則是“香港金融+深圳科技+東莞制造”產業鏈整合模式,且廣佛都市圈早在十多年前,就開通了全國首條跨市地鐵。
“發展組團式、網絡化的現代化城市群和都市圈”,旨在進一步打破行政壁壘,推動一體化進程,加速資源集聚,通過城市群、都市圈內的中心城市,帶動周邊中小城市發展。如昆山之于上海,中小城市可以通過產業分工,融入大城市的產業鏈中。
長期以來,不少人認為,打破行政壁壘,會導致資源過度集中流向大城市,加劇城市發展的“馬太效應”。然而事實恰恰相反,當前大中小城市發展不協調,并非過度市場化所致,而恰恰是市場化和一體化水平不夠高,各城市利益不同、互相博弈,同質化競爭,尚未形成高效聯動融合機制。因此,促進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,仍需進一步拆除城市間的壁壘。
在城市群、都市圈之外,縣域經濟的激活,也是平衡區域發展、縮小貧富差距的重要抓手。
七普數據顯示,2020年我國縣域常住人口約7.48億人,占全國人口總數的52.97%。在數量繁多的縣城中,昆山、江陰、張家港等百強縣(市),終究是少數,絕大部分縣城發展水平欠佳。然而,它們卻是人口流動的重要中轉站。
很多農村人口外出務工后,受制于大城市的高房價和物價,最終返鄉后,可能會選擇在縣城安居。這一趨勢既緩解了大城市的承載壓力,也能促進區域平衡發展。
當然,“推進以縣城為重要載體的城鎮化建設”,關鍵在于縣城要找準定位,找到一條特色化的發展道路。如大城市周邊的縣城,可以積極做配套產業分工;有資源優勢的縣城,可以做大特色產業。
在存量時代,城市間搶人競爭加劇,中小城市和縣城等下沉地區,面臨更大的發展壓力。但人口流動新趨勢下,中小城市和縣城并非必然衰落,關鍵還是找準定位、培育特色。
發展機遇之變
城鎮化減速的背后,不僅是人口結構的變化,更蘊藏著技術革命的深刻影響。
過去十多年,移動互聯網的加速普及,將“淘寶村”“直播鎮”帶進了偏遠地區,進一步推動了數字經濟新業態的涌現。一些中小城市和特色小鎮,借助互聯網平臺獲得了發展機會。
此次會議將“著力建設便捷高效的智慧城市”,列為七大重點任務之一。這一部署背后,是人工智能、大數據、物聯網等新技術,正以更快的速度改變城市發展模式。尤其是人工智能,正從技術工具升維為城市治理的新操作系統。
技術紅利的釋放不僅關乎產業興衰,更關乎城市格局的重新洗牌。
此前,“杭州六小龍”火爆全網,其誕生體現了城市發展的創新活力。反過來看,AI領域的發展,也會給城市提供技術創新積累,幫助占領未來的風口前沿,成為地方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驅動力。另一方面,AI技術在城市治理、交通管理、醫療健康等領域的應用,使得城市運行效率大幅提升。
這些技術賦能,不僅提升了城市競爭力,也改變了城市間的競爭格局。
隨著土地財政式微,房地產發動機減速,未來的城市競爭,將不再僅取決于人口規模和土地資源,而更依賴于科技創新能力和數字化水平。
麥肯錫全球研究院(MGI)發布的報告指出,未來15年AI等行業將成為驅動增長的核心引擎,預計貢獻29萬億至48萬億美元的收入,占全球GDP增量的1/3,并重塑技術、資本流動與產業遷移的格局。
在存量時代,創新要素如人才、資本、技術,仍將集中在大中城市,人工智能將放大這些城市的競爭優勢。但正如互聯網的“平權效應”一樣,中小城市同樣有機會分享技術紅利。
如“東數西算”工程,可以通過重構算力、能源與數據的空間配置,激活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的資源優勢,破解發展不均衡問題,為欠發達地區帶來新的增長機遇。
(作者為數字社會發展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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